在清華園照瀾院的“歸根居”內(nèi),百歲高齡的楊振寧仍保持著深夜工作的習慣。病床旁的平板電腦上,學術論文的引用次數(shù)已突破三萬次,這個數(shù)字背后是半個多世紀的科學傳奇。當被問及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時,這位跨越世紀的物理學家用“立功立德立言”六個字概括,并坦言“非常中國式的”。
1922年生于合肥的楊振寧,童年記憶里滿是戰(zhàn)火紛飛的場景。七歲時隨家人逃往昆明,途中租住的房屋被日軍炸毀,他用鐵鍬從廢墟中挖出幾本英文教材。這段顛沛流離的經(jīng)歷,在他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后仍被反復提及——1957年與李政道共同提出的“宇稱不守恒”理論,不僅顛覆了物理學界百年認知,更讓這對年輕學者成為首位獲此殊榮的華人。
芝加哥大學的物理實驗室里,費米教授曾這樣評價自己的學生:“楊振寧是我見過最具創(chuàng)造力的頭腦。”在導師指導下,他僅用兩天就完成了被泰勒教授稱為“最短最優(yōu)博士論文”的研究。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草地上,常能看到他與李政道邊散步邊用手指在空中演算的場景,奧本海默稱這是“最令人欣喜的學術畫面”。
楊-米爾斯規(guī)范場論的誕生,標志著現(xiàn)代物理學進入新紀元。這項與米爾斯合作的理論,不僅統(tǒng)一了電磁力、弱力和強力三種基本相互作用,更成為后續(xù)數(shù)十個諾貝爾獎研究的基石。富蘭克林學會將其與牛頓、麥克斯韋的成就相提并論,丁肇中則直言這是“堪比相對論的里程碑”。
盡管在學術領域取得至高榮譽,楊振寧的人生軌跡始終與祖國緊密相連。1971年首次回國訪問時,他在中科院大聲宣讀釣魚島屬于中國的歷史依據(jù);為籌建科大少年班,他發(fā)著高燒驅(qū)車兩小時前往紐約演講;面對大型粒子對撞機200億美元的預算,這位理論物理學家堅定反對:“這不是當前中國科學發(fā)展的優(yōu)先方向。”
在個人生活方面,楊振寧展現(xiàn)出超越時代的灑脫。與翁帆相差54歲的婚姻引發(fā)諸多議論,但他始終專注于學術研究。百歲生日時,清華大學贈送的黑色大理石立方體上,鐫刻著他在統(tǒng)計力學、凝聚態(tài)物理等領域的13項重大貢獻,以及杜甫的詩句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”。
晚年的楊振寧開始頻繁提及“時間”這個物理概念。當看到西南聯(lián)大時期的同學許淵沖臨終前尋找接班人未果,當?shù)弥献鬟^的物理學家們相繼離世,他在給老友的信中引用畢加索的話:“我們要趕快,相談的時間已經(jīng)不多了?!奔幢闳绱?,百歲高齡的他仍在病床上通過平板電腦審閱論文,為清華引進頂尖科學家出謀劃策。
對于理論物理的未來,楊振寧保持著清醒的認知。他將愛因斯坦時代稱為黃金時代,自己經(jīng)歷的稱為白銀時代,而當下則是青銅時代。在2019年與學生交流時,他用英語直言“The party is over”,認為高能物理的盛宴已過。這種務實態(tài)度,與他年輕時敢于挑戰(zhàn)權威的勇氣形成奇妙呼應。
在感動中國頒獎典禮上,組委會這樣評價:“站在科學與傳統(tǒng)交叉點的驚才絕艷者,貢獻給世界的深奧理論少有人懂,奉獻給祖國的赤子之心人人可見。”物理學家戴森的比喻或許更為生動:楊振寧如同翱翔雨林之上的飛鳥,而大多數(shù)人終其一生都在林間穿行。
如今,這位經(jīng)歷過軍閥混戰(zhàn)、抗戰(zhàn)逃亡、諾貝爾榮耀、國籍爭議的世紀老人,依然每天在清華園里拄著拐杖散步。當被問及還有什么未了心愿時,他指著立方體上的貢獻列表說:“希望年輕人能越過這道墻,看到更遠的風景。”